這是一個緩慢入死的過程。

 

 

01.

 

 

她覺得,自己好像遺忘了什麼?

 

真是一個無比陰鬱的晦暗空間啊。幽暗詭異的枯林,濕氣濃重的噁心沼澤,鮮豔的紅色裙襬在空中劃出美麗的弧度,少女一腳踹開撲身襲來的人狼後再一次打從心底發出嗟嘆:

真是一個死氣沉沉的地方啊。

金色像太陽一樣耀眼的美麗頭髮,精致細劃的玲瓏五官,晶瑩剔透的紫水晶眼眸,還有那一襲嬌憨可人的紅色艷麗洋裝,她的存在是和周圍灰暗陰森完全相反的醒目存在。

「都解決了嗎?」身後傳來一個冷淡的男性聲音。

「那當然。」她轉身,面向她的同行者——黑王子,古魯瓦爾多,一位身份尊貴非凡的人士,只不過那個在身份現在的世界裡比起一柄生鏽的刀刃還要不如。

「還得再前進的樣子。」古魯瓦爾多意有所指的看向身旁不發一語的人偶嚮導,那雙毫無光輝的瞳孔始終定眼少女身後大片密麻的腐木森林。

「都已經天黑了耶,到底要走到什麼地方?」

「妳自己去問她。」

她焦躁的嘖了聲,洩憤的踢走人狼的頭顱,一種難以言喻的心緒像迷霧般在胸口緩慢蔓延,蒸騰而上。

身為人偶的自己是否在剛才的戰鬥中有哪裡碰撞故障了呢?不,不可能,自己的戰鬥方式很完美,戰鬥對象也只不過是一隻連理智自我都沒有的野獸,怎麼可能傷到她分毫。

但是……

「真的還要繼續走下去嗎?」她發出質疑。

「妳害怕也可以不要。」

「誰會害怕!」只不過就是這種程度的森林而已嘛,根本難不倒她!

就在她發下豪語大步跨前時,一個物體碰撞地面的聲音突兀出現,他們轉頭一看,發現是倒在柔軟草地上的人偶引導者。

「今天的能量用盡了嗎。」古魯瓦爾多蹲下身,檢視著宛若陷入沉睡的人偶,「真是幸運啊。」

「你是在說我……!」

「我去清理周圍。」

古魯瓦爾多唰的站起身,不理會少女的破口大罵,逕自走入深淵一樣的密林中。

對於這樣我行我素的同行者,她此刻對黑王子的感想就像她紅色厚底靴下踩爛輾平的碎骨肉沫。

 

 

.

 

 

火堆發出霹啪的聲響。

少女百般無聊的用樹枝戳戳營火,並不時新添幾枝滿地都是的木材以確保唯一光源不會熄滅。

由於不曉得聖女之子何時會甦醒,兩人決定就在此原地待機。這樣決定的同時,她要自己盡量忽略黑王子嘲弄的可惡眼神。

火光映在他們的身上,照亮四周也溫暖了周圍空間溫度。雖然不是黑王子的本意,但升起的營火確實讓她的心裡踏實不少。

而這是為什麼呢?自己心中並沒有答案。

「誒。」也許是沉默的氣氛太過於詭異,她忍不住出聲:「你還記得的部份有哪些?」她意有所指,指的當然是生前的記憶。

「沒有。」

「沒有?可是你不是所有人裡面最早來到這裡的嗎?」她不由自主的拔高了聲音。

「沒有就是沒有。」

「沒有的話,那除了力量以外還有什麼恢復了?」她不死心的繼續追問。

「沒有。」

少女放棄了,像個洩氣的皮球般垂下肩膀,臉上失望的表情明顯無比。

「那不能說是恢復。而是我本來就擁有的,只不過增長的更為強烈。」像是覺得應該點到為止,古魯瓦爾多補充的說。

「比如說…什麼?」

「殺念。」

黑王子露出微笑:「力量增強以後,我的第一個念頭是想看見更多更多的血。」

「我很奇怪。」凌虐、讓別人痛苦,少女不是不能了解這種建築在他人痛苦上的快樂,但她斬釘截鐵的說:

「可是你更奇怪。」

對少女的評價黑王子絲毫不以為意,古魯瓦爾多只是閒散地、肯定的說。

「總有一天妳會明白,多妮妲。」

「才怪,別把我跟你相提並論。」

 

啊啊,原來。

她想起自己忘記的是什麼了。

多妮妲。

她差點忘了的是自己的名字。

 

 

 

02.

 

 

記憶恢復的感覺非常奇妙而又詭異,同時也顯得不大真實。

回歸的記憶碎片理所當然的被大腦所接納,一下子湧入腦中的畫面片段明明暗暗交錯,難以察覺的微弱聲響像早已螫伏許般富有預謀的在耳邊響起,多妮妲於此開始記得這份音色,這個總在光明退去黑暗來臨後困擾她時時刻刻的聲音。

同時她的的心裡還湧入了一個男人。

深色、準確的說是混合了藍色與些微紫色,深且黯淡的長髮綁成一束低尾巴,男人的容貌溫文爾雅,就像他開口叫喚她的名字時總蘊含了特別的耐心。

他還有一雙五指修長好看的手,多妮妲能想像那雙手進行精密操作的模樣依然俐落優雅,當放到自己的頭頂上輕輕揉蹭時,手的主人會凝合這個世界所有的溫柔。

她可親又可愛的創造者啊。

 

「沃肯博士……」

多妮妲跪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呢喃的唸著總算記得的人名。這刻,她忽然笑的開心燦爛,在這個昏暗的神祕房間裡也猶如沐浴在晨曦的柔光下。

那是多妮妲來到這裡有史以來最快樂的一天,她開始相信從那之後的每一天都會是絢爛美好的。

 

「博士,我的製造者,是他創造了完美的我。」——她總是這樣對其他人闡述。

 

知道自己的出生、製造者是什麼人,這對多妮妲而言有種無與倫比的喜悅,她有多想站在宅邸的最高處對著所有的人吶喊:看到了嗎?我是被精心製造出來的存在,我和一般人完全不一樣,我本身就是特別的!完美的!

 

聰明溫柔的博士、不平凡的自己,兩樣記憶堅定建構了現在的多妮妲,她比起以前更加抬頭挺胸,越來越積極參予任務,致力恢復下一份珍貴的記憶。

 

 

 

 

廢墟、空曠的建築物,半傾塌的古代高塔。多妮妲站在這棟荒廢的巨大建築物前,粗略的檢視是否有潛藏的危險,同時面對這副景象,自己的心中某種熟悉的感覺隱隱浮現,就好像她曾經到過類似的地方做過相似的事。

今天的組合是她與黑王子還有同為人偶的雪莉,因為知道她和雪莉不和,聖女之子其實鮮少會要她們一起行動,這次只能說是些心血來潮的例外吧。

「真的那麼好嗎?」在多妮妲的背後,尚未拿回任何記憶的雪莉疑惑的問:「博士。」

而對於雪莉的提問,多妮妲則是一點猶豫也沒有。

「當然,那可是我們的創造者耶!虧妳還是一起被製作出來的。」她轉過身,奇怪的看一眼這個除卻面貌其他皆與自己完全相反的女孩。

「我不知道。」雪莉搖搖頭,「對妳、和對那位博士,一點印象都沒有……」

「嘖、妳就抱著那隻醜狗什麼都別想起來算了!」多妮妲甩頭率先走進廢墟裡,後面雪莉與古魯瓦爾多跟了上去。這次他們不必擔心小小人偶的步伐過於短小,因為黑王子正不甘不願的揹著他們的引導者。

「牠叫羅布,才不是醜狗。」

「隨便啦。」

「安靜。」

一路上沉默不語的古魯瓦爾多突然發出警告,這之後隨即出現的是潛伏在黑暗裡悄然無息的數十雙紅色眼睛。

 

 

待在戰鬥範圍外,多妮妲與古魯瓦爾多一同觀望著獨自奮戰的雪莉。

「真是噁心的戰鬥方式。」她緊擰著眉頭,豪不客氣的下達負評,似乎這個紫色的女孩不論做什麼都是種差勁透頂的代表。然而她還未能記得,她與雪莉之間到底有什麼樣的過節。

面前雪莉似乎開啟了奇異的不死之力,嬌小身軀被穿刺出孔後仍能如毫髮無傷般繼續割劃手腕。雪莉的腹部與左手皆流淌著大量綠色液體,已經遠遠超越人體所能負載角度的手腳活靈活現的殺退魔物。

古魯瓦爾多橫了眼多妮妲,日前少女以相去無幾的噁豔姿態一一斷去魔物手腳的畫面仍歷歷在目。

「真是個笨女人!」拉回視線一看,雪莉已經像機能停止般突然跌倒在地上,多妮妲見情況不對馬上扛起她鮮紅的大鐮刀,在古魯瓦爾多之前搶先一躍而上加入了戰圈。

 

 

他們在多妮妲解決掉那團魔物之後就退出了建築物,準備返回宅邸。

「多虧妳今天的進度只能前進這麼一點。」多妮妲抱著雪莉的身體,沒好氣的抱怨,不管對方是否能聽見。

待在她懷裡的雪莉閉上了眼睛,沒有力氣來去反駁她的話。

「或者再少上一點廢話。」黑王子淡淡的插入一句話。

「你是什麼意思?」如果可以的話,多妮妲真想將手上抱著的女人扔向古魯瓦爾多。兩個討厭鬼都一起狼狽的消失在她眼前吧。

想歸想,多妮妲終究沒有付諸行動。

「話說破壞成這樣,回去得修理很久吧。」她檢視著雪莉的損壞狀況。宅邸裡並沒有專業的人偶製作者或維修師,估計得靠那個神祕的侍者來修復吧,不過他並不是專業的維修師,雪莉要恢復到可以戰鬥的程度需要很久一段時間吧。那麼自己將會有好一陣子不用看到她,多妮妲愉快的想。

然而她忽略了這個世界惡意的程度,就像最一開始錯估了記憶的和藹。

當回到宅邸大門打開的瞬間,站在入口處的男子讓多妮妲驚喜的差點放開了懷中的雪莉。

是他。

是那位。

博士。

她的製造者。

「沃肯博士!」

 

 

03.

 

 

職為人偶製作者的博士沃肯來到宅邸後,原本困難重重的人偶修復也成為一件不足掛齒的小事,雖然這樣讓雪莉重新回到眼前的時間大大提前,但一點都不能影響多妮妲遇見故人的好心情。

她開始在沃肯的身邊跟前跟後,幫忙整理打掃沃肯的起居、主動接下保護沃肯安危的責任,甚者偶爾,高傲的腥紅女王會抱著一本裝訂精美的繪本,模樣乖巧的跑到沃肯的房間裡。

套句剛來不久就被多妮妲狠刮一頓的薩爾卡多言:從沒看過人偶這麼安分,博士應該早點來的。

 

「今天不在宅邸陪著那位沃肯博士嗎?」黑王子用一貫嘲諷的口吻說。

「找回記憶快點恢復力量,這樣才能幫上博士更多的忙。這一點,滿腦子只有殺殺打打的你是不會明白的。」多妮妲自傲的說。

她如同以往率先走到隊伍前頭,路上的阻礙一一被她排除,任何魔物在她的殘虐與鐮刀下根本不堪一擊,由她所開闢出來的道路旁疊滿了蛇與蛇王的屍體。

「看、如此的簡單。」當走到這片潮溼泥壤的盡頭之處,多妮妲愉快的轉了圈,嬌笑的向其餘兩人展示她的豐碩成果。

「只要再讓我拿回下一份記憶,我就會有更強的力量。」而且又能想起更多和博士相處的畫面。簡直是一舉兩得!太完美了!

她閃耀生動的喜悅之情全擺在臉上,對此,戴著面具的審問官與黑王子皆是給予沉默。

而在順利脫離這片滿佈蛇與妖蛆的土地後,多妮妲卸下前鋒的位置,改由馬庫斯帶頭,與黑王子負責隊伍末尾的安全。

在她輕哼著歌曲的背後,古魯瓦爾多的眼神卻不能一如她一樣的明亮。

「希望一切如妳所願。」他用僅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沉浸在快樂氛圍裡的多妮妲沒有回答。

 

 

「啊啊,只是個木偶倒是挺有用處的。」

多妮妲與古魯瓦爾多躲在稍遠的老舊書架後面,眼睜睜看著馬庫斯的身體在發出一陣刺目的白光與爆炸聲之後變的四分五裂,同時因爆炸而引發的骨牌效應促使脆弱的書櫃一層接一層倒塌,記載了珍貴豐富資料的書籍四散碎裂,巨大的聲響迴盪在原本安靜無比的圖書館內。

「這樣的話,這個區域也就順利解決了。」黑王子收起武器,走近一片狼籍的戰鬥中心,那裡現在已經毫無動靜。他在數不盡的書本木屑與怪物殘骸中找到只剩下頭顱完整的馬庫斯,輕輕一拋,將頭顱扔給了多妮妲。

「為什麼要是我拿啊?」

「妳的博士不是說馬庫斯自爆的話就要妳帶回頭顱嗎?」

黑王子一句話成功堵住了多妮妲的嘴。

「嘖……」

「看來今天到此就可以了。」

他們看著引導者手指著的方向不再繼續前進。

「說起來……」多妮妲看著手上頗具份量的頭顱,「這大概就是這傢伙死前的姿態了吧。」

「誰知道。」黑王子毫無興趣的跟在引導者的身後離開。

多妮妲跟了上去,並刻意和最前頭的引導者保持一段距離。

「你有沒有想過,搞不好我們並沒有死亡呢?」她壓低音量說。

「……」

「我不認為我會死亡。」也無法想像自己死亡的模樣,「我是博士製造出來的完美存在,地面上的武器都不能傷害到我,這樣的我怎麼可能會死呢。」要說唯一可能的原因,不就只有博士死亡而她缺乏能源以續提供活動機能嗎?這樣的話只要回到地面上後,她好好保護博士就行了。

「不會受到致命性傷害的人偶……是嗎。」黑王子像是回憶起什麼,他撇了一眼多妮妲:「妳還是不要太自滿比較好。」

「什麼意思?」

「沒什麼。」

即使相處了一段時間,多妮妲自認她還是無法理解這個古裡古怪的黑王子。

 

 

待在館內的侍者們站在敞開的大門兩側,當多妮妲正要踏入宅邸裡時,至今為止從沒說過任何一句話的聖女之子突然拉住她的裙襬,多妮妲看向聖女之子,她卻只望著綠髮的少年侍者。

「原來如此,我知道了。」明明沒有半點溝通,綠髮侍者卻像是心有靈犀般,很快就理解了聖女之子的意思:「恭喜妳,多妮妲小姐。請跟我來吧。」

「咦?什麼意思……」

「妳可以準備好恢復下一份記憶了,這是大小姐決定的。」

「真的嗎?」侍者的話讓多妮妲瞬間睜大了雙眼。

「是的。」

「那……」先去找博士,把人偶的頭給他……不、還是等到恢復記憶之後,再帶著更多更多記憶去找博士吧!博士一定會很高興她又想起了哪些事,上次甚至還能跟博士說到她的製作過程……這次記憶恢復後想起的、能說的一定不止如此!

「我們現在就走吧。」她如斯雀躍的說。

 

 

04.

 

 

多妮妲最近變得有點奇怪。

而其中感受最深的,就屬古魯瓦爾多、薩爾卡多與沃肯。前者身為長期以來的隊友,當然不至連戰鬥夥伴的變化都看不出來,其次是薩爾卡多,他很清楚人偶少女看向自己的眼神多了分厭惡。

而說到多妮妲最在乎的沃肯……這位連半點記憶都尚未拿回的人偶博士則是其中感受最深刻,卻也最最不明所以的人。

「沒有發生什麼奇怪的事情嗎?」沃肯也曾像這樣對馬庫斯與古魯瓦爾多詢問過,多妮妲的改變正是在他們突破了死者的圖書館之後,但他所得到的答案皆毫無特別之處,只除了記憶的恢復。

然而當他詢問時,多妮妲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似乎有什麼非常不想讓他知道的樣子。

當天多妮妲將馬庫斯的頭部帶來給他時,也並沒有異狀——

 

 

 

 

「謝謝妳,多妮妲。」沃肯接過少女人偶遞過來的頭顱,馬上轉身將它放在周圍滿是精密儀器的工作臺上。

「啊……」多妮妲開了半口,顯得有些猶豫。

「嗯?怎麼了嗎?有事直接說出來沒有關係,多妮妲。」

「博士……博士可以摸摸我的頭嗎?」

「摸妳的頭?」他因少女的要求一愣。

「對……」人偶少女低下了臉:「就像我、記憶裡的那樣……」

「記憶?」沃肯向她走了過去,「妳又恢復了新的記憶嗎?真是個能幹的好孩子。」他依言伸出戴著手套的手,寬大的掌心溫柔的撫摸多妮妲金色柔軟的腦袋。

多妮妲滿足的露出能被稱為羞澀的表情,幸福洋溢。

 

 

 

 

也許真是自己想太多了。

沃肯呵出一口氣,放下手中由多妮妲從死者圖書館帶回來的老舊書本,對於多妮妲的思考與擔憂也告一段落。

 

 

 

 

 

今天的大廳有點吵鬧,一些路過聽到聲音的戰士們紛紛聚集到旁圍觀。

「怎麼回事?」接到消息匆匆趕到的沃肯詢問旁邊的利恩。

「好像是多妮妲對蕾格烈芙不太禮貌吧,薩爾卡多因此發了火,現在兩個人正吵的不可開交呢。」

利恩又喃喃自語了幾句反正多妮妲平常的態度就是這樣……

聽完利恩的解釋,稍微了解事態後,沃肯隨即插入了吵鬧中心。

「多妮妲。」

「如果不是妳的話我根本就不會、啊……博士……」看到沃肯的多妮妲突然噤聲。

「哼,看到主人就變得溫馴了嘛。」

「夠了,薩爾卡多。」

「蕾格烈芙大人?」

「吾不知道汝在說什麼,也許拿回記憶就會知道了吧,有什麼恩仇到時也會自動有所了斷。」對於像這樣警告自己的蕾格烈芙,多妮妲沒有回話,「離開吧,薩爾卡多。」

 

看起來今日的騷動已經結束,圍觀的戰士也三三兩兩的離開,留下身為事主的多妮妲與沃肯。

在令人難受的冗長沉默中,多妮妲低下金色的腦袋,雙手緊攢著紅色裙襬。

博士嘆了口氣。

「發生什麼事?多妮妲,妳怎麼會和他們吵起來?」

「沒有…沒什麼事……」

「誠實的回答我,多妮妲。」沃肯慎重的告誡猶如他女兒的多妮妲。

然而就像踩痛了貓的尾巴一樣,這句話在多妮妲的臉上交織出猶豫、心虛與恐懼,她爆跳的向後退幾步與沃肯拉開了距離。

「她…她對我說……啊……沒有、什麼都沒有……」她只吐露了二句話後便開始搖頭。

看著這樣的多妮妲,沃肯不禁皺起眉頭:

「妳的狀況好像有點奇怪,我幫妳檢查一下吧。」

「咦……」多妮妲倏的抬起頭看向沃肯:「不、不要……我不要檢查!」

她像驚弓之鳥一樣轉身逃離現場,被多妮妲拒絕逃走的舉動所嚇到,沃肯一時間也忘了要追上去。而在他想起來之後,多妮妲已經不見人影,他尋著跑步的聲音來到宅邸的大門口,在哪裡的是已經整裝備齊準備要出發去攻略下一個地點的引導者一行人,以及多妮妲。

「我、我要去…我也要一起去!」多妮妲拉著比她要嬌小許多的人偶,焦急的要求。

「妳不是說今天想要待在這裡……」

「我改變主意了!」

「可是……」

「讓她來。」

出聲的是古魯瓦爾多。他看了一眼站在不遠處的沃肯,低下頭對引導者綽出詢問:

「可以吧?」

人偶毫無反應,但也沒有拒絕。

「嗯嗯……有點搞不太清楚啊。」原本預計與黑王子、梅倫一同出去的艾茵卻貌似鬆了口氣:「不過其實今天原本答應了要陪史普拉多呢,多妮妲小姐,我和妳交換吧。」

「那快走吧。」焦急匆忙的多妮妲甚至忘了要向獸耳女孩道謝,她不由分說拉起引導者的手,將人偶拖出宅邸。

「多妮妲……」

「有什麼話回來之後再說吧,博士。」負責送行的布勞關上了大門,微笑的對沃肯說。

 

 

05.

 

 

多妮妲發了一頓很大的脾氣,她尖銳的拒絕與古魯瓦爾多繼續待在同一個隊伍,即使經過沃肯勸慰——但她見到沃肯後幾乎是驚慌失措的落荒而逃——黑王子也與腥紅女王拆夥,取而代之的是來到宅邸已經有一段時日的炎之使者。

 

 

手起刀落,炫目的橘紅色火光像煙花一樣憑空出現,霸道的燃燒著多妮妲的視野,焦土與焦屍的臭味竄進嗅覺,那一片熾熱彷彿將她的視網膜也一併融化。

「熱死了。」面對無損回來的里斯,多妮妲抱怨了一句。

「抱歉,以後會控制一下的。」他收起透體通紅的長刀。「繼續前進吧。」

收到對方的答覆,多妮妲一時間有點不太習慣。畢竟若是以前的隊友,自己一有任何抱怨的話,可是會毫不留情的反諷回來;另一邊正在重複著洗牌動作的魔術師也是,有攻擊性的話語全會被巧妙的四兩撥千金,堵的自己一句話也沒有。

「不舒服嗎?」注意到落後的多妮妲,里斯緩下腳步詢問。

「沒有。」事到如今再跟對方強調自己是精密人偶似乎也沒有意義——即使她早已告誡了無數次——,對方依舊會將她當成普通的麻煩少女看待。

啊啊、真是令人不舒服。為了證明自己並不是手無寸鐵的柔弱少女,多妮妲握緊鐮刀,搶在里斯與梅倫有所察覺之前俯衝砍倒了前方躲起來的魔物。

正當她意氣風發的回頭,想要給連隊王牌一個挑釁的笑容時,對方卻回給了一個大拇指和衷心的讚嘆。

「幹的漂亮,多妮妲。」

那神情就像檢驗她的初次實戰狀態,在她表現好的不得了時,沃肯所給予的微笑和讚美一樣。

不同的只是人。

「這是理所當然的。」不再去看里斯的臉,她扭過頭。

多妮妲覺得好像有什麼在自己的內心中微弱的發酵,但她無法明白。

 

那一整天就像是一場勢均力敵的狩獵競賽。由不感興趣的梅倫和引導者作為圍觀的觀眾,她和里斯都在爭相競搶哪一頭魔物是由誰所拿下。

多妮妲並不是熱愛戰鬥,只是喜歡像這樣展現自己的能力和與眾不同。

面對誠懇稱讚自己的里斯,她偶爾,真的只是偶爾,也會與對方合作共同打倒強大的敵人。

 

「果然…真是方便的能力。」

「嗯?」

多妮妲看著在黑暗中輕而易舉燃起火焰照亮周圍的里斯,喃喃自語的說。

這裡的黑暗使得他們與梅倫和引導者不小心失散。

「是一出生就有的嗎?」她聽說宅邸的戰士都叫這個人做炎之使者,或者連隊王牌。就是因為這個能力的關係?

「這是後天得到的。」

「要怎樣才能得到?」

「妳好像很喜歡這個能力。」他燃起更大的火勢,「不過可惜,這是接觸渦之後才引發的變異,而且也不是每個人都會中獎。」

言下之意即是要多妮妲放棄。

真無趣……多妮妲喪氣的心想。

「不過妳的招式也很有意思呢。」

聞言,她抬頭看向里斯。

「不死的能力加上聖水的話很有續戰力,很不錯。」

「那、那是當然的!」

這是在奉承或隨口附和,多妮妲揣測著男人的意圖,但望進那雙湖藍色眼珠的直覺卻告訴她,炎之使者是誠懇的、認真的在欣賞她所擁有的能力。

除卻與沃肯的回憶,多妮妲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某處空白被填補至滿的感覺。

忽然間,她有點想要相信這個男人。

她吶吶的開口。

「誒、如果你…曾經背叛了重要的人,那樣的話……該怎麼辦才好呢?」多妮妲說到最後,話語幾乎要與嘆息合為一體。

「不管有沒有做過,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會用現在來彌補所有遺憾。」

「過去的……事……」

「沒錯。現在我在這裡,妳在這裡,不就是再一次重生的機會嗎。」

「……」

炎之使者的話在多妮妲的心裡點亮了星火,她彷彿可以看見最近一直伏藏於心上的灰色陰霾隨著對方的字句逐漸消散,原本充斥著不安的臉蛋豁然開朗,她綻出了與沃肯鬧僵後的第一個笑容。

「說的也是。」

 

 

06.

 

 

由於兩人的配合狀況良好,再加上梅倫適時的防禦輔助,蒐集各種四散碎片與區域的攻略都快的嚇人。

很快的,已經到了多妮妲可以恢復最後一份記憶的時候。

對於這件事,原本應該要高興的多妮妲卻無可避免的感到一陣憂鬱和心慌。

面對這樣跑來找自己商量的多妮妲,里斯適當的給予少女不會刺激到其自尊程度的安慰,但這些顯然都不夠,里斯的各種言語進入不了多妮妲被深黑色恐懼掩埋的心。那些早在恢復最初記憶的那一刻,便無時無刻不圍繞在她內心每個角落的黑暗與聲音。

嘰嘰喳喳的,如同死一樣的單調音色。

距離預告的時間越來越近,多妮妲越是逃避著與沃肯的接觸,每當聽到那陣熟悉的聲音出現時,她就會無所不用其極的盡快離開原地;原本以為能像里斯所說的,用現在的時間來換取過去的錯誤,這樣的想法現在也隨著最後記憶的步步逼近下消失殆盡,換而代之的,是直線攀升的焦慮與害怕。

「為什麼呢?原本以為恢復記憶會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

獨自關在燈火通明的房間,多妮妲坐在柔軟的棉白色大床上,無助的將身體捲縮成一團。她甚至開始不參加任何的外出與區域攻略,但這似乎都阻止不了引導者指定她作為下一個恢復者的決心。

為什麼是她呢?

換別人不行嗎?

明明還有其他很多人等待著記憶恢復的呀。

諸如這樣的想法持續充斥在多妮妲的腦海裡。

 

 

叩、叩。

井然有序的敲門聲打斷了出神的多妮妲,她看向上鎖的房間門口,並沒有要打開的打算。

「是誰?」

「我是梅倫。恢復記憶的材料都已經備齊妥當,大小姐請妳到那個房間等待。」門後,是茶髮侍者溫潤有禮的聲音。

「……我不要。」

面對梅倫的邀請,多妮妲小聲的拒絕了。

而對方並沒有聽的很清楚:

「什麼?」

「我說,我不要恢復記憶!去找別的人!」她一下子歇斯底里的大喊。

門後的侍者一陣沉默,安靜的就在多妮妲以為對方已經死心的時候,侍者的聲音再度響起。

「為什麼?」

「不關你的事!」

「這幾天妳好像都很害怕的樣子,不過很可惜,引導者的意思是不可以違抗的,很遺憾的就算妳不想來,我就算是用架的還是必須得請妳過去。」

「……!你以為我會害怕你嗎?不過是連個記憶都沒恢復的傢伙。」

「就算妳打倒了我又如何呢?過了這一關,還有下一關,還請妳謹慎思考。」

「……」

「更何況,何需要去害怕自己的記憶呢?」

「連點記憶都沒有的傢伙怎麼可能會懂!」

「我的確是不太了解恐懼自己的感受。但是,記憶是過去的,未來要做出何種選擇終究還是掌握在自己手上,不是嗎?」

門內的多妮妲沉默陷入一陣沉默。

許久後,才從裡面傳出少女尖銳壓抑的聲音。

「即使回復記憶之後我會發狂?」

門外的梅倫能聽到那近乎悲慘的嗤笑聲。

他閉著嘴發出一聲微弱的幾不可察的嘆息。

「我們並不樂見那樣的結果。」他實在已經話無可話。正當他思索著是否真的有必要用撲克牌破門而入時,意外的,門突然打開了。

「多妮妲……」

自己主動打開門板的多妮妲面無表情,梅倫卻覺得彷彿可以在那雙剔透的紫色眼睛裡看見一點什麼……近似死灰一樣讓人感到遺憾的東西。

「反正我是怎樣都不能拒絕的吧?」多妮妲精緻的臉上浮現了笑容,明明是如此好看而又美麗的微笑,看在梅倫的眼裡卻怎樣都無法視為正常。

「……請跟我來。」

 

 

多妮妲再度踏入了熟悉昏暗的神祕房間。從最初開始就沒有變動過的擺設,她的思緒不禁飄遠至第一次來到這個房間的那天。

無關乎天氣、好事壞事或其他任何人,當時的她發自內心的為失而復得的回憶感到喜悅,她終不用因徨徨茫然而不失所措直至在午夜獨自一人深惡痛絕的悲泣。而記憶所回饋給她的禮物也令她的世界感到前未有的光明燦爛。

沃肯博士,這個男人的存在就像一座燈塔照亮她的夜晚,當見到男人也來到這個世界時,她簡直無法再更多的感謝這個泥沼一樣噁心的地方。

但是從哪裡開始出了錯呢?

 

多妮妲站在房間的正中央。

梅倫關上門退到了引導者的身後,名為布勞與路德的侍者也都在,他們不帶嘲諷也不帶憐憫的望著身為主角的自己。

並不陌生的儀式終於開始,引導者的人偶小小的手上持著各色鮮亮的發光碎片,站到她的面前,開始緩緩進行記憶回歸的程序。

 

第二、第三份記憶接踵而來帶給她無與倫比的震撼,她深深的發現也瞭解到自己是如此的懼怕黑暗與死亡,甚至不惜到了要背叛至親的地步。面對沃肯那張什麼都不知道的臉,她內心中愧歉一天要比一天濃厚。

而想起來所有博士對她所做的事,也讓她對一切感到掙扎。反復的檢覽自己的記憶,她已經逐漸分不清究竟是愛著還是恨著她的創造主。

他賦予了她能自由看見光亮的雙眼,又怎能一次一次的將她推回黑暗中?

 

在多妮妲的眼中,那些原本五光十色的碎片現在看來就如同尖銳鋒刃一樣,它們毫不留情、沒有間慢的硬生生插入自己人偶的身體裡,刻骨刺痛的,黯淡的微弱光芒開始包覆住她。

曾經與黑王子有過的對談恍然間浮上她的意識,原本不甚在意的話也突然變得鮮明。

 

「那不能說是恢復。而是我本來就擁有的,只不過增長的更為強烈。」

 

「總有一天妳會明白,多妮妲。」

 

在一片回流的記憶之中,品嘗到了自己終末的理由之後,多妮妲再也無法睜開紫色的雙眼。

 

是啊,她真的明白了。

那恐懼是與生俱來的,不管她躲避到天涯海角都不能倖免。

哪裡都一樣。

原來,這就是她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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